当代世界正面临前所未有的技术变革与生态危机,两者间的矛盾与冲突日益突出,成为塑造未来社会和政治格局的关键动力。传统的左翼与右翼政治对立正在逐渐被一个新的维度所取代,这一维度可被称为“向上”与“向下”之争。前者代表了以硅谷自由主义者为代表的技术加速派,他们崇尚快速发展人工智能和技术创新,力图打破生物学的桎梏,推进人类进化和宇宙扩展。后者则由环保主义者和监管者组成,主张尊重自然规律,坚持节制和自律,抵制技术过度扩张对生态系统的威胁。二者并非简单的政治左翼或右翼对抗,而是跨越政治光谱,反映出对生命本质截然不同的理解和价值取向。现代科技与生态保护的冲突,根源于对“生命(Life)”的定义不同。
技术加速派视生命为一个信息处理的过程,强调通过数据和算法的不断优化来扩展生命的维度和能力,追求“生命”的宇宙征服;相反,生态阵营则将生命看作一个复杂的动态系统,注重维持生态平衡和地球居住环境的稳定,强调谦逊和限制,关注生命的地球性缠绕。此种分歧有其哲学和科学底蕴。20世纪70年代,控制论的兴起将生物及社会现象解释为复杂的信息处理系统,所有生命体都在努力逆转热力学熵增,维持自身的组织结构和活力。数学家诺伯特·维纳标志性地将生命扩展到任何能够“逆流而上”抵抗熵增的系统,在此基础上,詹姆斯·洛夫洛克提出地球自身被视为一个巨大的自我调节系统——盖亚,凭借信息反馈环路维持生态平衡。尽管两派都认同生命的复杂系统属性,但技术阵营更侧重进步和扩张潜力,而生态派则强调限制与平衡。现实中,这种张力导致了政治上的分裂。
传统政治阵营已逐渐瓦解,取而代之的是依照技术或生态立场划分的群体。在美国,甚至包括MAGA运动内部也出现了“科技派”与“环保派”的分裂;左翼内部亦有支持技术解决方案的和强调生态本质的对立。双方均声称自己代表“生命”的最高价值,但其对生命的实际理解和未来愿景大相径庭。技术加速者相信人类是释放生命潜力的工具,借助人工智能和生物技术,人类能超越自然界的限制,展开新的进化阶段,甚至实现意识的星际延伸。生态主义者则担忧这种对技术的崇拜忽视了自然生态系统的脆弱,害怕人类的无节制扩张导致生物多样性的不可逆丧失和地球系统的崩溃,呼吁强化限制和保护,避免试图掌控自然的傲慢。两者的极端立场不仅冲突激烈,甚至相互敌视。
技术极端论者视生态约束为阻碍人类文明进步的桎梏,而生态极端者则将科技横行视作毁灭地球家园的祸根。实际上,简单的对立无法解决当前的生态与科技困局。一个更为智慧和务实的道路是寻求技术与生态的融合与共生,超越彼此的对立,产生“超过自然本身的恒定状态”,即“homeostasis plus”的理念。正如控制论和复杂系统理论所启示的,技术并非必须与生态相悖,而是可以成为提升生态系统理解和管理的强大工具。人工智能驱动的全球级计算能力能够深化我们对地球系统的认知,帮助人类行为转向修复、恢复和稳定气候等可持续目标。与此同时,生态哲学中“控让”(katechon)的思想提醒我们,什么不做同样关键,节制和有选择地应用技术,是避免技术滥用的关键原则。
融合的方向或可被称为“良善的人类世”,在这一时代,技术由生态智慧引导,生态保护亦借助技术创新深化,催生超越单一维度的“更多-than-human intelligence”,也即地球级别的智慧。政治亦将随之变革,不再是简单的左右对立,而是在向上和向下的光谱中寻找共识和妥协。中间的“混合河口”地带是未来真正进步政治的温床,技术与生态共舞,形成服务于所有生命的共同体。展望未来,人类面临的选择不再是技术或者自然的零和博弈,而是在两者间找到平衡的智慧。这需要跨学科的合作,在科技创新中融入生态思考,在生态保护中引入技术手段,推动人类文明走出当前的环境危机,实现真正意义上的可持续发展。中国作为全球最大的技术创新引擎和生态文明建设的重要参与者,正处于这一转型的关键节点。
技术飞速发展的同时,更需坚持生态优先理念,推动绿色技术、智能环保与生态修复融合发展,走出一条符合中国特色的良性互动之路。在全球视角下,技术与生态的碰撞提示我们,未来的世界政治将以生命的整体性为中心展开新的讨论和合作方向。只有超越旧有的意识形态桎梏,构筑一个既拥抱技术进步又尊重生命复杂性的政治新图景,人类才能真正应对21世纪的挑战,实现“向上”与“向下”的和解共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