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来,美国文学界出现了一个令人瞩目的现象——白人男性小说家的数量急剧下降,尤其是1990年代以后出生的白人男性。这种趋势不仅反映出文学奖项的评选变化,也揭示了整个出版和文化环境的深刻转型。通过分析白人男性小说家的消失,我们可以洞察当代文学发展的新趋向,同时理解多元文化时代文学身份的复杂性和挑战。 回顾过去十年,美国文学界传统上由白人男性主导,特别是在文学小说领域,典型的代表人物如约翰·厄普代克和唐·德里罗塑造了“文学小说”的形象。然而,从2010年代开始,白人男性新兴小说家的入场门槛逐渐变得狭窄。以《纽约时报》年度“值得注意的小说”榜单为例,2012年时,未满43岁的白人男性作家仍占有一定比例,但十年之后,这一群体几乎消失无踪。
2021年和2022年榜单中,没有一位白人男性千禧世代作家入选,2023年和2024年仅出现一人。类似的情况也出现在诸如《Vulture》《Vanity Fair》《The Atlantic》等主要媒体的年终书单中。 更令人震惊的是,多项重要文学奖项和扶植年轻作家的项目中,白人男性的缺席同样明显。纽约公共图书馆的Young Lions奖项在2001年至2011年期间曾有六位白人男性获奖,但自2020年以来,未出现任何白人男性提名。美国小说奖Center for Fiction的首次小说奖中,70位入围者无一为白人直男性。斯坦福大学的Wallace Stegner奖学金——被视为青年作家踏入专业领域的重要跳板——近年来也未聘用白人男性文学或诗歌奖学金得主。
如此数据反映出白人男性文学管道在过去十年几乎被关闭。 这一现象的原因多维而深刻。首先,文化和社会结构的转变促进了多元声音的崛起。出版社、编辑和经纪人群体变得更加女性化和多民族化,对于传统的中上阶层白人男性视角往往缺乏同理与兴趣。正如一位知名文学代理所述,白人男性所代表的生活经历已不再被年轻的编辑群体所熟悉或青睐,这使得相关故事难以进入主流出版视野。与此同时,过去几十年里,针对“文学兄弟会”(litbro)和传统男性文学雄心的批评层出不穷,这种文化上的“封杀”对新生代白人男性作家的创作氛围产生了“寒蝉效应”。
年轻男性作家在挣扎于自我表达、文化认同和政治正确之间,往往难以直接且真诚地描绘自身处境。 其次,白人男性作家内部也出现了多样化的应对策略。一部分作家选择转向类型文学和科幻小说,例如将叙事置身于技术幻想之中,借此回避当下的文化议题或身份困境。另一些人则退到历史小说的安全领域,试图通过较为“中立”的时代背景书写以逃避现实政治的复杂。还有些作家则专注于极其个人化和有限视角的自我小说,将叙事聚焦于写作过程或小范围的人际纠葛,极力避免介入广泛社会问题。 这些选择虽然在某种程度上保护了创作者免受争议和批判的困扰,但也引发对文学本质及其社会责任的质疑。
文学作为“时代的镜子”能否真实反映并批判社会,成为摆在白人男性作家面前的严峻课题。此外,现有的写作培训体系,特别是以爱荷华大学MFA项目为代表的写作工坊模式,其“去毒”、“去自负”以及缺乏幽默感和锋芒的教学风格,也在一定程度上抑制了个性鲜明和语言犀利的作品产生,使得作品更偏向于“表演式”的符合政治正确标准的艺术产出。 伴随着文化变革,白人男性作家的创作困境还体现在身份政治的紧箍咒上。过度强调群体身份使得许多白人男性写作者无法摆脱被标签化的阴影。现实中他们既无法将自己描绘为受害者——那样被认为具有政治不正确性,也不能轻易变成“加害者”形象以避免强化有害男性气质的刻板印象,更别提能够适当、真诚地跨越身份界限去讲述他者的故事。 这种创作空间的缺失,导致白人男性千禧一代小说家往往缺乏能直接切中时代精神的“主流”作品。
纵观近年文学市场的热门话题和获奖作品,女性、少数族裔及其他边缘群体作家的声音不断增强,他们不仅为文学注入了新的视角和题材,也获得更多来自出版界和读者群的关注与支持。白人男性作家作为传统的文化象征,面临着既被边缘化又无法自处的双重压力。与此同时,一些非白人男性作家却成功塑造了关于白人男性身份的复杂形象,例如亚裔和少数族裔作家笔下的白人男性,这反映了身份认同议题的复杂多维。 在这样的文化语境下,白人男性小说家的消失既是文化多元化和公正性的胜利,也暴露出现代文学创作体制与文化传承间的紧张关系。白人男性作家及其群体面临重塑自我身份的新挑战,需要超越既定的集体形象和刻板印象,重构与时代的关系。文学批评和出版产业也亟需建立更加包容、开放的环境,鼓励多元声音共存,并激发传统群体与新兴群体间的跨文化对话。
从积极角度看,这也许是白人男性小说家发掘自我新视角的契机。身处“正确身份”的噪音之外,他们有机会以更加真实、深入且坦率的方式,剖析属于自己的时代困惑、个人迷茫以及文化断裂。正如一些作者通过采用女性叙事者视角或科学家等角色进行间接书写,白人男性作家也可以探索多元叙事的可能,展现复杂的社会面貌和人性深度。 总结看来,白人男性小说家的消逝并非单纯的“消失”,而是文学生态发生根本性调整的表征。文化认同、社会变革、编辑偏好、写作训练和政治氛围共同作用,塑造了当代文学的格局。未来文学的丰富性和繁荣,离不开对白人男性作家在新时代背景下重新定位和成长的关注。
只有真正理解并包容各种身份声音,文学才能保持活力并引领社会思考。面对变化,白人男性作家若能主动拥抱变化、积极创新,他们依然能在新的文学风景中发出有力而深刻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