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来,英国政府加大了对核能项目的投资,尤其是对即将建成的Sizewell C核电站项目的支持,引发了广泛的关注和讨论。2025年,政府宣布为Sizewell C追加投资142亿英镑,使得国家对这一项目的总投入达到178亿英镑。然而,相比项目实际预算之高,这些投资仅覆盖了建设成本的一小部分。据《金融时报》泄漏的信息显示,Sizewell C的建设花费预计将超过400亿英镑,远远高于最初预期。英国核电的这一现状,不仅涉及技术与资本问题,更深层地反映了能源政策和国家战略的复杂转型。Sizewell C是一座采用欧洲压水堆(EPR)技术的核电站,与正在建设中的Hinkley Point C核电站几乎完全相同。
政府官员强调,尽管成本巨大,但Sizewell C的建造费用会低于Hinkley Point C。后者根据消费者物价指数(CPI)调整后的2025年价格,预计将达到468亿英镑。然而,这表象的成本对比掩盖了一个核心问题——EPR技术本身的高昂造价相比英国以往传统核电厂有着显著的成本膨胀。从历史数据看,Sizewell B核电站作为英国最后一座建成的核电厂,于1995年上线,其1987年预算为20.3亿英镑,折算成2025年的价格约为58.5亿英镑。尽管Sizewell B的设计容量只有1250兆瓦,远低于两个EPR堆芯合计的3260兆瓦,但从每兆瓦建设成本来看,Sizewell C的资本支出是Sizewell B的近三倍,约为1230万英镑对比470万英镑。为何核能的建设成本会出现如此剧烈的攀升?首先,EPR技术本身的复杂性是一个重要原因。
EPR的设计宗旨是极大地降低风险,引入了大量的冗余系统和主动安全措施,包括多重核反应堆冷却泵和其余保护设备。与其他当代的压水反应堆相比,EPR并非依赖被动安全系统,而是追求全方位防护。虽然在提高安全性方面效果显著,但这也导致了极其繁杂的工程结构和显著攀升的建造成本。尽管如此,技术因素显然不是导致核电成本激增的唯一原因。英国核能产业的融资结构才是真正的主因。核电作为一种资本密集型的能源,其建设阶段的资本支出占生命周期成本的60%至80%。
相比之下,燃料和运营费用则相对较小。上世纪九十年代之前,英国核电的融资和建设由政府主导,隶属于中央电力发电委员会(CEGB)。在此期间,核电项目能够通过政府公债这一低成本渠道获得资金支持。政府借款利率通常较低,这大大减少了融资成本,使得核电具有较好的经济竞争力。然而,随着英国能源产业的私有化推进,核电资产于1995年被剥离出政府体系,进入私营领域。此后,任何新的核电站建设都需依赖复杂的补贴体系和私人资本融资。
新建项目投资回报周期长、风险高,令私营资本的融资成本远超政府债券所能提供的低息贷款。融资成本的剧增自然而然推高了核电的整体造价。以Hinkley Point C项目为例,法国国有能源巨头EDF与英国政府谈判时,EDF要求保证9%的投资回报率,这一利率远高于英国国家借款的2%水平。英国国家审计署2017年的研究指出,若政府以2%的利率直接融资,考虑建设成本超支,整个项目成本仍将远低于现有方案。换言之,若继续由政府直接融资,可能以当前预算成本的十分之一甚至更低来完成核电项目建设。因此,核电私有化使得英国核能产业陷入了资本成本高企的怪圈。
由此带来的直接后果在过去三十年体现得尤为明显——英国未能建立新的核电站结构,能源价格居高不下,制造业和工业中心经历持续的衰退和外迁。终端消费者不得不为高额的核能债务埋单。Hinkley Point C通过预定的差价合约(CfD)机制锁定高电价,Sizewell C则通过受监管资产基础(RAB)模型转嫁部分成本至消费者电费。在短期来看,虽RAB模型较CfD更有助于成本控制,但二者均无法避免因私营资本融资构成的高额成本从消费者身上体现。英国核电产业结构的改变不仅带来了财务上的困境,更引发了长期的政策思考。私营化非但没有促进创新和竞争,反而由于核电高昂的固定资本支出和长周期回报,推动市场逐渐向少数大型国有企业集中。
英国此前由CEGB统筹的统一模式被法国EDF式的跨国巨头接管,英国失去了对自身核电产业的决定权和灵活性。政府多年试图掩盖这一现状,维持“私有资本驱动”的能源框架,结果却导致能源领域的持续高负债和自主性不足。从能源安全和经济发展的角度来看,英国需重新评估核能产业的治理和融资模式。鉴于核电项目的长期性、风险性及对国家能源战略的关键性,国家融资或部分公私合营可能是扭转困境的有效路径。未来,削减EPR设计复杂性、引进成本更低的先进核反应堆技术如小型模块化反应堆(SMR)也是值得重点关注的方向。随着全球对绿色低碳能源需求的提升,核能作为稳定且低碳的能源选项,其战略地位不容忽视。
英国只有通过科学合理的政策调整,优化资本结构,强化自主研发能力,才能扭转核电成本失控的颓势,实现核能在能源转型中的功能发挥。总体来看,Sizewell C核电站的建设不仅是英国核能扩张的一个重要里程碑,更是一面镜子,映射出英国能源政策在私有化浪潮中的失利与反思。政府如何在保障能源安全、控制成本、推动产业发展的多重目标间寻找平衡,将直接影响英国未来数十年的能源格局和国家经济繁荣。核能的道路依旧漫长且充满挑战,但合理布局和果断行动则是未来迈向低碳绿色经济的重要保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