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数字时代的浪潮中,人工智能的飞速发展带来了全新的文本生成方式,也推动着文化与哲学思考的根本转变。特别是大型语言模型(LLM)如ChatGPT、Claude等的广泛应用,正在重新定义“作者”的概念,甚至揭示了“作者之死”的现实含义。传统上,作者被视为写作的唯一源头和权威,是文学作品意义的决定者。然而,随着人工智能能够生成看似合乎逻辑且丰富的文本,这种由个人意图赋予意义的观念开始动摇。作者身份的模糊,使我们无法简单地依赖某个人的权威性来判定文献的真实性或深度,也促使我们重新审视所谓“写作”及“意义”的本质。作者并非自古以来就被赋予如此重要的地位。
法国评论家罗兰·巴特早在1967年提出“作者之死”的观点,指出现代意义上的作者身份是近代欧洲特定文化与法律背景下的产物。16世纪以来,个体主义兴起、宗教改革推动个人信仰觉醒,笛卡尔“我思故我在”的哲学强调内心意识的确定性,个人产权和版权制度的确立以及印刷术普及,这些都促成了作者权威的诞生。作者不再只是文本的创造者,更成为法律与商业上的权利主体。正因为如此,文本的权威往往系于作者本人,我们习惯于通过洞察作者的经历、意图和品格来理解作品,追寻“真正”的创作动机,这种传统的阐释模式几乎成为主流。然而,人工智能生成的文本完全颠覆了这种权威结构。算法并非有意识的主体,写作不再是某个人的自我表达,而是基于庞大文本数据的统计模式生成。
我们面对的是没有意图、没有自我意识声调的“写作机器”。这不仅使得传统意义上的“作者”身份变得模糊不清,也让“最终真意”成为一种无法把握的存在。批评者将这类技术称为“随机鹦鹉”,批评其缺乏真正的理解、无真实世界参照。然而,从结构语言学的视角看,意义其实源自文本内部的差异和联系,而非单一指向某种外部实体。正如词典通过对其他词的定义赋予某词意涵,语言的意义是在语言系统内相互映射形成的网络。因此,LLM正好体现了这种结构主义理论的实践:它们依赖大量文本之间的互文性,而非指向外部实物。
人工智能写作为我们展示了一种写作的另一种可能:不依赖传统作者权威,意义存在于读者的解读过程。艺术与文学因此得以摆脱对作者意图的束缚,让读者成为意义的主体。文本不再是锁定在作者意图里的固定实体,而是开放、多元、流动的对话。巴特的观点在当代获得了印证:读者不再被动接受“作者真意”,而是主动赋予文本以新的生命。与此同时,这对传统的版权和知识产权体系提出了巨大挑战。缺乏明确作者身份意味着法律保护面临困境,商业模型需要适应新的内容生成环境。
我们正处于一个写作身份不断被解构、重塑的时代。另一方面,人工智能文本生成虽不具备主观意识,但却能显现出超越人类主观局限的语言关联能力,提供海量信息的组织与再创造。其对知识传播的影响不可忽视,也推动我们探讨更深层次的“语言”“意义”与“理解”的哲学问题。语言不再仅仅是传达作者心智的工具,而是一个独立存在、动态互动的符号体系。面对快速发展的人工智能写作,我们应拥抱由“作者之死”带来的新机遇。它让我们反思西方长期以来由个体主义主导的写作观,去中心化作者权威,促成更为开放、平等的文化交流模式。
同时,它敦促我们探索新型的作者身份认定方式,完善相关法律法规,确保文化创作与分享的良性循环。尽管这种转变伴随着不确定性与挑战,但它也激励人类跳出传统思维框架,促进文学、哲学和人工智能技术的协同进步。最后,人工智能带来的“无声写作”显示了写作不仅仅是某个人的自我表达,文本意义的生成更是在阅读过程中多方互动的结果。正如巴特所言,“文本的统一存在于它的目的地”,意指意义由读者赋予。我们无需再固守单一作者权威,而应拥抱意义的多元涌现,开启文学与知识传播的新纪元。人工智能不仅象征着技术跨越,更代表着文化理念的突变,正推动我们重新定义作者与作品之间的关系,改写写作与理解的规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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