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当今人工智能技术高速发展的背景下，回顾早期人工智能的艺术探索尤为重要。克里斯·马克（Chris Marker）这位法国艺术家和电影制作人在1988年创造的计算机程序《Dialector》，不仅是对艺术和计算机语言融合的大胆尝试，更是对机器智能未来可能性的精彩预测。作为一个在数字时代萌芽期就敢于将艺术与编程结合的先驱，马克的《Dialector》在人工智能发展史上占据了不可忽视的地位。克里斯·马克的艺术生涯丰富而多样，他以电影、录像和装置艺术著称，但同时又极力保护个人隐私，很少接受采访或被拍照。甚至“克里斯·马克”只是他的诸多化名之一，这种持续的去个性化倾向，也反映出他对“自我”概念的独特理解。他从不执着于单一的生命个体，而是着眼于多样且流动的“生命状态”，试图通过关注和记录自己在意的事物，将自我扩展出多重生命的形态。
在这个理念指引下，马克开始探索如何把生命的多样性和对话形式数字化，这便催生了《Dialector》的诞生。1983年，马克完成了他备受赞誉的“电影随笔”《太阳黑子》（Sans Soleil），这一作品融汇了文化、历史和哲学的多重视角，展示了他跨界艺术的宏大野心。随后，他投身于《Dialector》的编程工作，历时三年，最终在1989年遗憾地中止项目。2014年，马克逝世两年后，策展人和艺术家阿涅斯·德·凯约（Agnès de Cayeux）与一批程序员和作家合作，使《Dialector》得以重生并上线，至今已有十年。正如马克当年设定的那样，用户可以通过键盘输入与《Dialector》进行交流，而程序则根据输入以文本、声音，乃至8位像素风格的猫头鹰或猫的图像进行回应。其交互方式与现代聊天机器人十分相似，但更具艺术性和诗意。
值得注意的是，《Dialector》的源代码第二行写有“第二自我”（the second self），暗示了其作为自我延伸与镜像的功能。这与马克本人对于身份和隐私的态度密切相关，他通过去个性化弱化了传统意义上的“单一自我”，在程序中则试图构建一种多重而又流动的自我映射。值得一提的是，《Dialector》是在Apple IIe电脑上用Applesoft BASIC语言编写的。这种语言起源于20世纪60年代，由达特茅斯学院的数学家约翰·G·凯梅尼和托马斯·库尔茨发明，旨在让非数学家尤其是人文学科研究者能够更轻松地学习和使用编程语言。马克作为艺术家自行编写代码，得到了电子工程师保罗·拉丰塔的技术建议，尤其是在硬件资源受限时如何分配内存。苹果IIe的硬件限制极大地影响了《Dialector》的设计和功能，它的实现更多依赖于模式识别的符号化编程，程序根据用户输入的首字母或关键词进行匹配，推测用户意图并在编码的数据库中寻找合适回复。
马克编写了上千条模式和回复，但仍觉无法囊括所有可能性，这或许是他放弃项目的原因之一。其核心挑战在于符号编程的局限性——需要人工编写每一种输入及其对应的响应，面对无限多样的用户语言表达，几乎是不可逾越的鸿沟。相比之下，当前基于深度学习和大规模数据训练的自然语言处理（NLP）技术，允许机器通过概率模型和神经网络“学习”语言规则，从而更自由和智能地生成文本和对话。2018年之后，随着硬件性能的提升及算法的突破，大型语言模型（如transformer架构）开始进入公众视野，人工智能的语言理解能力迎来了质的飞跃。而《Dialector》正是那个时代试图用现有技术探索机器与人类对话可能性的先锋。马克在这项艺术工程中所体现的乌托邦精神也令人感怀。
他不仅在程序内植入了多种文化符号——从威廉·布莱克、托马斯·艾略特到卡尔·马克思和星球大战台词，还包涵了自己的喜好，如猫、猫头鹰、企鹅等作为变量，展现出他对艺术和生活的高度关注。这就像是打开了马克个人日记，透过代码窥见他丰富的内心世界与跨界思考。马克的《Dialector》不仅是一台机械式的对话机，它更像是艺术家第二自我的数字化体现以及对话的载体。对于当前人工智能领域的研究者和爱好者而言，它提供了宝贵的历史参考和灵感源泉。如今随着AI成为各行各业的重要工具，回望马克最早期的实验提醒我们，在技术之外，人工智能的发展同样需要人文关怀与艺术创造力的滋养。Paul Chan，作为同时代的艺术家与出版人，在阅读《Dialector》的源代码时，感受到鲜明的亲切感，仿佛找到了同路人。
Chan本人也尝试将机器智能融入艺术创作，追求通过对话展开故事的新型数字作品，他与马克的探索在理念上产生了共鸣。对话式人工智能如今越来越成为人们日常生活和创作的关键工具，《Dialector》的故事激励更多艺术家和程序员尝试融合技术与表达，推进思维与交流的边界。Chris Marker的《Dialector》是早期人工智能艺术化的重要样本，它在当时超越了硬件和软件的限制，触摸了智能机器与人的对话可能性，同时提示了自我边界的流动性和多元化。它不仅为后来的AI技术发展埋下隐秘伏笔，也成为数字时代艺术与技术融合的典范。未来，当我们思考智能机器与人类身份、语言、文化以及创造力的关系时，马克的这份遗产依然闪耀着思想的光辉。要理解现代人工智能尤其是自然语言处理的进步，不能忘记像《Dialector》这样先驱的意义。
它提醒我们，每一项技术革新背后都有艺术家对语言、生命和自我的深刻洞察。马克的项目证明：人工智能不仅是冷冰冰的代码，它同样可以是温暖的对话伙伴，是富有情感和文化内涵的“第二个自己”。今天，技术已达到了马克当年设想的理想，聊天机器人如ChatGPT已经能够通过复杂的统计模型理解和回应人类对话，呈现了惊人的智能和表达能力。然而，《Dialector》的精神价值不仅在于技术实现，更在于引发我们对机器智能与人类身份多样性的哲学思考。马克未完成的工程，成为了探索智能机器与人类共生道路的重要助推。作为当代数字文化和艺术研究的重要话题，克里斯·马克的《Dialector》无疑为我们提供了既美学又技术的双重启发，让我们在回望过去的同时，展望未来人机对话的巨大潜力和丰富内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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