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来,迷幻药如阿亚胡斯卡和魔法蘑菇在全球范围内逐渐走入主流视野,成为心理治疗和精神探索的重要工具。然而,围绕这些迷幻药的古老起源和传统使用的故事,却常常带有过度浪漫化和神话化的色彩。通过对亚马逊西部土著文化的深入研究,学者们发现了一个颠覆传统认知的事实:关于迷幻药的历史,许多流传的传说其实更多是旅游者所期望听到的“趣味故事”,而非真实的历史记载。奥地利人类学家伯恩德·布拉贝克·德莫里(Bernd Brabec de Mori)在2001年开始在秘鲁亚马逊的西部地区长期生活和研究时,逐步揭开了迷幻药使用历史的层层迷雾。作为一名曾经的背包客、老师和家庭成员,他的独特身份让他得以窥见当地社区的真实生活,打破了外界对于阿亚胡斯卡被使用了数千年的普遍认知。许多被广泛宣传的说法,例如阿亚胡斯卡在西方发现之前早已存在数千年、被多支土著民族广泛使用的观点,实际上缺乏坚实的证据支持。
布拉贝克·德莫里的研究揭示了一个“双重话语”现象:土著人往往向游客讲述那些游客感兴趣的故事,而这些故事往往不符合他们的日常经历和传统叙述。实际上,阿亚胡斯卡的广泛使用很可能仅在过去三百年内才逐渐传播开来,且与传教士的活动和橡胶产业的发展息息相关。语言学上的证据更是显示,不同部落针对阿亚胡斯卡的词汇和相关音乐居然有很大的相似性,同时这些歌曲多以凯楚亚语或西班牙语进行演唱,这进一步支持了迷幻药文化扩散时间较近的观点。类似的调查结果在历史上也曾被提出——人类学家彼得·高(Peter Gow)早在1994年就提出过类似论点,但布拉贝克·德莫里获取了更为详实的田野数据予以佐证。这一学术发现突破了皮肤表面的“古老神秘”迷幻药传说,也呼应了学界对传统迷幻物质应用历史的重新思考。20世纪50年代中期,由著名公共关系副总裁罗伯特·戈登·瓦森(Robert Gordon Wasson)和其妻子发起的“魔法蘑菇”研究,也对现代西方世界影响深远。
通过对墨西哥奥亚沙省的土著仪式探访,瓦森夫妇将迷幻蘑菇引入了西方公众视野,并由此催生了对传统迷幻宗教仪式的广泛兴趣。然而,即使在瓦森的报道以及随后的文化传播中,古老迷幻药使用的普遍性和持续时间,依旧被放大甚至神化。科学家和人类学者们开始质疑这些时代久远的传说背后的考古学和民族志依据,有观点认为,迷幻剂的神秘色彩在很大程度上是基于90年代起兴起的“全球远古迷幻萨满假说”(Global Archaic Psychedelic Shamanism Hypothesis,简称GAPS)。该假说声称迷幻药早已广泛存在于人类文明起源阶段,并且被萨满祭司用于治疗和精神探索,然而现有研究显示,这种说法更多是一种浪漫化的理想化叙述,并非事实的完全反映。事实上,考古学和民族志证据显示,真正的迷幻组用使用经历只有有限的地域和民族明确纪录,尤其集中在美洲,现在常见的许多迷幻药传统都是近代才形成或流传起来的。2018年,法国哲学家兼认知科学家马丁·福蒂耶(Martin Fortier)更通过建立大型数据库,对跨文化迷幻药使用进行了广泛系统的调查。
他的数据表明,在史前时期,只有极少数人口群体曾经接触和使用过经典的迷幻剂,其分布远不如传播范围广泛的传统说法所描述的那样普及。对传统迷幻药使用的痕迹,如史前壁画与宗教符号的诠释,也因为过度主观解读而存在争议,这些艺术品是否确实展现迷幻药体验仍难以确定,是学术界的持续辩论。反观现代旅游业和媒介对于迷幻药神话的传播,经济动机和文化期望扮演了推手角色。受欢迎的迷幻灵性体验和治疗效果,使得游客心中渴望寻访有“千年历史和神秘力量”的场所与仪式。于是,部分当地“旅游萨满”为了满足游客期待,选择讲述那些相对“神奇”和“古老”的故事,却忽略了真实的文化生活内容或甚至有意修饰故事,如此形成了迷幻药古老传说的另一面。关于迷幻药疗效的现代西方理解,也与传统萨满的应用存在显著差异。
传统萨满多利用迷幻物质进行符咒、驱魔、施法或与自然及超自然力量沟通,而非简单的心理治疗仪式。临床心理学中的迷幻药辅助治疗虽借鉴了传统元素,但其主要目标与流程与土著仪式有本质区别。对游客进行迷幻药“心理治疗”只是现代商业运作下的特殊表现,反映了文化融合与现代需求的矛盾。简言之,古代迷幻药广泛使用及其在土著文化中作为“治疗”手段的传统观念,更多是一种文化传播中的误读和神话误导。真正的历史与社会事实往往复杂且细腻,需要更多实证研究和跨学科探索。随着迷幻药研究的深入和科学方法的精细化,公众认识逐渐趋向理性与多元,避免简单化的传奇修饰,更有利于尊重和理解不同文化的真实面貌。
未来,围绕迷幻药的讨论应更加关注文化背景差异、历史延续性及当下实践的演变,摒弃经济利益驱动的片面叙事。只有如此,才能在尊重历史与文化的基础上,推动迷幻药科学与社会应用的健康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