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玛提普拉,这个位于印度孟买的红灯区,既是一处引人注目的城市地标,也是边缘化群体坚韧斗争的见证。作为亚洲最古老、规模最大的性工作者集中地,卡玛提普拉的发展历程充满了殖民统治、社会污名、法制压制与现代化冲击交织的复杂面貌。纵使其名声在外,充满争议,但卡玛提普拉更深层的故事则是关于生存、抗争以及城市空间正义的严峻写照。孟买,前身为英国殖民时期的"孟买岛",经过填海造陆成为一个战略性港口城市,卡玛提普拉于1795年由来自海得拉巴的低种姓建筑工人 - - 卡玛提族人建立。这里原本规整的十四条街道布局,体现了殖民城市规划下的严格空间管控。卡玛提普拉的位置邻近港口、铁路和兵营区,从十八九世纪开始就被设计成所谓"容忍区",为欧洲性工作者和英军军官提供服务。
殖民当局采用空间隔离的方式,将性工作限制在一系列狭窄且封闭的小巷中,以减少传染病和种族混杂的"威胁"。这种利用建筑和街巷形成的"牢笼"效应,成为支撑针对性工作者监控和压迫的物理基础。 1864年,随着《兵营法案》的实施,军方将性工作纳入监管范畴,通过强制登记和医学检查对性工作者进行控制。为防止性病传播,很多性工作者被迫接受医疗干预,染病者甚至面临监禁。在卡玛提普拉,象征性压迫的"笼子"建筑模式随处可见,性工作者生活和工作的空间被划分成带有金属栏杆的小房间,缺乏隐私和安全,令人联想到监狱。这种全方位的物理和法律约束反映出殖民国家对被压迫者的极端控制,更深层暴露出社会对性工作者的严重污名化。
印度独立后,新的政府并未真正解决这些边缘群体的困境,反而让卡玛提普拉逐渐成为所谓"贫民窟"的代名词,社会排斥和物理隔离更加严重。20世纪末,随着孟买城市化进程加速,工薪阶层人口大量涌入,对性交易的需求也随之升高。尽管性工作成为许多女性无奈的谋生选择,法律和社会态度却使她们处于四面楚歌之中。1956年通过的《反不道德贸易法》,虽允许私下的性交易,但严禁公开招揽、经营妓院、拉皮条等,大大限制了性工作者的生存空间。而对卡玛提普拉的定位,也进一步被强化为一个犯罪与暴力的温床。 同时,卡玛提普拉的建筑环境极为拥挤破败。
这里大约拥有16条街道和超过500座百年历史的老建筑,多为当年为工业工人建造的低矮"查尔"(tenement)形式的房屋,后被改造为妓院和廉价住宅。狭窄的空间被反复细分成小套间,多个家庭甚至十余人挤在不足8×10平方英尺的空间内。随着1947年颁布的马哈拉施特拉租赁管制法案的施行,租金被严加限制,房东缺少维修动力,房屋持续坍塌却无人修复。原本旨在保护弱势租户的法律反而使社区陷入了恶性循环,建筑摇摇欲坠,城市更新停滞不前。 1991年,孟买发布新的发展规划,放松房地产管控以促进私营资本介入。豪华住宅和商业项目如雨后春笋般涌现,卡玛提普拉成为开发商眼中的肥肉。
然而,租赁管制成为拆迁和重建的障碍,因为开发商不得不与长期租户讨价还价抑或提供补偿性住房,令利润空间受限。社区内部对未来充满分歧,有人期待新型住房改善居住条件,也有人惧怕遭遇驱逐和身份污名加剧。更微妙的是,性工作者与其他居民间因身份和利益矛盾而产生摩擦,使得社区凝聚力弱化,更加分裂。 随着时间推移,卡玛提普拉的性工作者群体数量急剧减少。据统计,1992年时约有4.5万性工作者,而到了2022年,仅剩约1700人。一方面是艾滋病疫情带来的健康危机,另一方面则是城市重建和驱逐导致的迁徙。
居住条件极为恶劣,拥挤度远超过监狱的标准,联合国建议监狱单人居住面积为32平方英尺,最低住宅面积标准为97平方英尺,而卡玛提普拉的居民则普遍远低于这些标准,显示出空间正义的严重缺失。 虽然印度最高法院2022年明确将性工作界定为职业,保障相关从业者的合法权益,但相关法律如《反不道德贸易法》依然未得到实质性修改。局限性的法规使性工作者频频遭受警方骚扰与突袭,社会对卡玛提普拉的污名化根深蒂固。公共观感中,这片区域始终被污蔑为不道德和犯罪滋生地,掩盖了其作为众多移民劳工、被边缘化群体和性工作者共同构筑的复杂社区的事实。这里不仅仅是性交易的场所,更是坚持生存与抵抗的缓冲区。 近年来的城市更新计划提出,每户提供至少500平方英尺的新住房,极大改善空间条件,却可能将原有的工薪阶层及性工作者间接驱逐到城市边缘,破坏了社区丰富的文化与经济多样性。
卡玛提普拉的命运也体现了印度城市发展中巨大空间不公的现状。随着高档写字楼、豪华住宅、购物中心和酒店在边缘迅速崛起,卡玛提普拉成了夹缝中的边缘地带,随时面临被彻底抹除的风险。殖民遗留的社会污名与现代经济利益的交织,让这片土地处于保存与消失的两难境地。 不仅孟买,德里著名的GB路同样面临类似的更新与驱逐威胁。大城市所带来的财富与权力愈发聚集于少数富裕阶层,而包括性工作者、低收入劳工和被排斥群体在内的弱势群体,则被推向城市的外围和社会的边缘,展现出明显的空间分裂与社会分层。卡玛提普拉的故事,是空间正义缺失的缩影,也是弱势群体争取"城市权益"的缩影。
尽管遭遇无数困难,卡玛提普拉社区并未轻易被吞没。无家者、拾荒者、性工作者、跨性别者和其他边缘群体在这里扎根生活,组建社区网络,采取各种方式抵抗被排除与消失。他们或在街头搭建临时住处,或利用半拆除建筑作为生存空间,在城市迅速变化的浪潮中捍卫自己的存在权。卡玛提普拉既是被遗忘的角落,也是充满生机与抗争的城市"异乡"。 自1980年代以来的拆迁和更新尝试多次失败,卡玛提普拉陷入无限期的停滞状态。不断被承诺的改造项目往往以牺牲社区主体的声音和利益为代价,成为驱赶和抹消边缘群体的遮羞布。
无论是象征压迫的铁笼式房间,还是摇摇欲坠的老旧楼房,都反映出城市治理缺席和社会忽视的现实。唯有以社区的主动权为核心,让性工作者和弱势群体参与规划与决策,才能实现真正的包容性城市更新,保障他们的生活权利和尊严。 卡玛提普拉,这是一个被称为"梦想之城中地下之地"的地方,由艺术家和学者们以各种形式铭记和呈现。这里不仅仅是争议和污名的集中地,更是多元文化、经济自立和城市生存的交汇点。伴随着强势资本、全球化浪潮和社会公平诉求的拉锯,卡玛提普拉依然展示出强大的韧性和抗争力量。它提醒我们,城市不仅是摩天大楼和繁华街区,也属于那些被遗忘和边缘化的群体。
真正的城市发展应当尊重并整合所有人的权利,让不同身份的人们都有权在城市空间里生存、工作和繁荣。卡玛提普拉的未来,正是印度乃至全球城市如何处理历史包袱、空间正义和社会包容的缩影。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