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妮·弗兰克,这位二战期间隐藏于阿姆斯特丹的犹太少女,以其日记成为大屠杀历史中最具象征意义的人物之一。她的故事跨越时空,被翻译成七十多种语言,映射出那个黑暗年代里人性的光辉。然而,尽管安妮的经历已被广泛研究,她隐藏地点被纳粹突袭的具体始作俑者始终未明。直到最近,等待揭晓的答案似乎正在逐渐浮出水面。这一切,与荷兰于2025年初正式向公众开放的中央特别司法档案(CABR)数字化项目密不可分。这个藏有超过3200万页文件的档案,记录了二战后受到调查的超过42.5万名荷兰人,其中包含大量有关纳粹合作与抵抗的细节。
经过长达七十五年的禁闭,档案的数字化为历史研究者和公众提供了极为珍贵的资源。早期研究显示,荷兰在战争中的角色远比传统印象复杂和令人不安。长期以来,国际上普遍认为荷兰是二战期间坚定抵抗纳粹、保护犹太同胞的国家代表之一。然而事实上,纳粹在荷兰夺走了约75%的犹太人口生命,是西欧犹太人大屠杀比例最高的国家。相比之下,法国和比利时的比例明显低于此水平。地理环境固然为躲藏提供了不少挑战,但更深的原因或来自当时荷兰人民对权威的服从和基于制度的合作。
纳粹下令犹太人向官方登记,绝大多数照做,使得迫害机器得以轻松获取详尽名单。此外,荷兰当地警察乃至市政机构在协助实施迫害和驱逐中扮演了角色。曾经令人难以置信的现实,是许多“普通”荷兰人选择了沉默或参与,成为强迫同胞流离失所、走向死亡的帮凶。在这样一个背景下,安妮·弗兰克家的藏身之处被突袭的谜团不再仅仅是历史悬案,它牵涉到的是整个社会的道德选择与责任。历史学家们希望通过数字档案的检索,能够确认具体揭发人及其动机,并从中理解那一时代复杂的社会网络和心理状态。数字化使研究者可以跨领域交叉检索,被逮捕的抵抗成员名单与藏家地址等信息相互对应,为解开谜团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希望。
除了对特定个人的调查,这一档案的公布也打破了荷兰战后塑造的民族形象。所谓的“荷兰抵抗传统”不再是全然的事实陈述,更多的是一套带有修饰色彩的集体记忆。档案揭露了在纳粹占领期间许多平凡荷兰人如何通过被动或主动的合作扶持了灭绝政策。社会中的双方复杂互动体现了灰色地带,而非黑白分明的善恶划分。例如,曾任职的公共交通公司利用有轨电车将犹太人运送至火车站,并向纳粹方面计费,这种冷漠与经济利益的混合令人震惊。犹太人回归后的遭遇也令人心痛,许多从集中营幸存归来的人被邻居恶意对待,甚至丢失了原先托付保存的财物。
重返故居时面对的冷漠与疏离,道出了战争创伤延续后的社会心态。这场持续的反思对于现代荷兰社会仍具有现实意义。去年针对以色列游客的暴力事件,伴随着疲软的警力反应和社会紧张,加剧了欧洲范围内日益上升的反犹主义问题。另一面,数字档案涉及的隐私争议也折射出现今社会如何看待历史与个人行为的困境。档案中的许多记录未必经法庭正式定罪,包含大量谣言和报复信息,需要较高的史学素养才能破解真相的迷雾。但这并不削弱其成为重要历史资源的价值。
所谓的背叛,不单是某一个人的行为,而是一个社会如何在极端压迫下权衡利害与道德,如何在恐惧、冷漠、恐吓与抵抗之间摇摆。安妮·弗兰克的故事启示人们,不论历史的缄默多么深沉,真相依旧有机会被揭晓。今后的研究与教育,正视这段复杂的历史,不仅为纪念逝去的生命提供真实,也警醒当代社会警惕消极沉默和不作为带来的危险。如同有学者所言,真正的荷兰抵抗者比例大约只有1%至3%,而非抵抗甚至协助的绝大多数则是当时社会的“沉默合作者”。这不仅是一个国家的历史反思,更是对普遍人性弱点的深刻洞察。展望未来,历史档案的数字公开将继续带来冲击和讨论。
它促进了社会对过去凄惨经历的公开对话,也让年轻一代有机会在透明的基础上了解历史的复杂性。安妮·弗兰克的故事将不再仅仅是个别悲剧,更是全社会必须共同面对的历史记忆。唯有坦然接受历史的多面性,拥抱批判精神,才能让悲剧不再重演,正义与理解在当代社会得以彰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