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现代摄影史上，罗伯特·弗兰克（Robert Frank）被视为最伟大的摄影师之一，他的作品《美国人》（The Americans）不仅对摄影艺术产生了深远影响，也深刻反映了1950年代美国社会的各种矛盾与冲突。然而，令人惊讶的是，弗兰克在其艺术生涯后期逐渐转向了反对摄影的道路。这一转变在新近于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MoMA）举行的展览《生命仍在继续：罗伯特·弗兰克的对话》中得到了深刻阐述。 弗兰克于1924年出生在瑞士，早年受到了摄影的熏陶。在1947年移居纽约后，他靠着为《哈珀’s 百货》（Harper’s Bazaar）从事轻型编辑工作生存，但他真正的突破源于两次古根海姆奖学金的获得，让他得以在1950年代中期进行一场为期三十个月的美国横穿之旅。这次旅行最终催生了他的经典之作《美国人》，该书以其美丽而忧郁的画面捕捉了艾森豪威尔/麦卡锡时代的美国。
然而，在展览的200幅作品中，《美国人》几乎没有被提及，策展人似乎有意不让这部经典之作主导展览的主题。这种选择虽然让人感到有些奇怪，但却反映出弗兰克本人在艺术追求上的复杂变化。其实，从《美国人》开始，弗兰克不仅要创造，更要探索他认为需要“撤回”的东西。 在早期的成功后，弗兰克发现自己逐渐被困在一种外部的观察者角色中，他开始意识到，这种单纯的记录方式无法涵盖生活的复杂性。展览中的系列作品，比如《公交车上的人》（On the Bus），成为了这一转变的象征。这一系列实时记录的街头影像，追求的并不是艺术的和谐，而是对日常生活瞬间的真实捕捉。
随着时间的推移，弗兰克的作品逐渐开始向“艺术家的艺术家”风格倾斜，令人惊讶的是，他的个人展示越来越远离了公众的视野。其在《美国人》中所擅长的那种画面结构与顺畅的叙事，开始被更加粗犷、不拘一格的表现手法所取代。他的后期作品常常呈现出一种更加内省和自言自语的特质，暗示着他对外部世界的逐步疏离。 弗兰克的创作不仅仅局限于摄影，他在之后的艺术生涯中，开始尝试实验性的电影和极具个人色彩的拼贴作品。例如，他拍摄的小型电影《拉我一把松弛》（Pull My Daisy），通过描述一个艺术聚会的随意场景，展现了他对现实生活的深刻反思。在这部作品中，弗兰克试图超越过去的单调记录，转而聚焦于真实的人际关系与生活的亲密性，这显然是他对以往冷峻视角的一种反拨。
他在之后的许多作品中使用拼贴和图像层叠的形式，试图将个人情感与社会现实交织在一起。著名的《红树丛中的美女比赛》（Beauty Contest, Chinatown）就体现了这一点，他通过多张叠加的图像来捕捉繁忙的生活景象，试图唤醒人们对生活更多元的思考。 弗兰克的风格转变与其生活背景的变化密切相关。1970年，他离开了热闹的城市生活，搬到了距离新斯科舍省偏远的马布村（Mabou）。在这个小镇上，他的创作主题也开始向乡村生活的细节和个人情感转变。在那里，弗兰克做了许多关于自然和个人内心世界的探索，身处寂静的乡村，他的作品开始展现出一种对生活的深入思考和内心感悟，例如他在马布村拍摄的许多风景照，虽然外表宁静，却透出一种深邃的孤独感。
他与生活的抗争同样显现在对死亡的反思中。弗兰克曾经历了亲子双亡之痛，他的儿子保罗（Pablo）因精神分裂症在1994年的自杀去世，女儿安德烈亚（Andrea）则在1974年因飞机失事而去世。痛苦促使他在后期创作中更加注重表现个体的悲伤与哀悼。他通过个人的仪式创作出了一些悼念女儿的作品，这些作品不仅是对生命的铭记，也是对悲痛的直面。 在MoMA的展览中，一幅名为《马布（Mabou）》的作品，似乎为这位摄影师的转变提供了最具代表性的视觉表现。正如《美国人》中的《高速公路事故现场的十字架》那样，弗兰克在一次次的拍摄中，试图揭示生命的脆弱与不幸。
然而，随着他个人情感的沉淀，这种对于哀伤的表达则演变为一种更为深刻、内敛的追索。 今日的弗兰克被视为探索人类情感深处的不懈行者，而非单纯的图像记录者。他在自我探索中触碰到的那些细腻与复杂，正是导演这一时代人们情感的暗流。尽管不少人对他的后期作品感到困惑，但他对摄影的反思与抗辩，在艺术史上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记。 园中的竹影摇曳，随着时间的推移，弗兰克所经历的生命旅程在他每一次快门下都得到了展现。他的故事再次提醒我们，摄影不仅是对外部世界的观察，更是对内心深处的探索与揭示。
弗兰克在一次次的创作中，从“携带相机的外部观察者”转变为“深入内心的孤独探索者”，他的人生不仅是一次拍摄之旅，更是一次寻找自我的心灵之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