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尔冈,这座坐落于印度哈里亚纳邦近邻首都新德里的城市,曾被誉为"千年城",象征着现代化和经济腾飞。然而,每逢雨季,该市便面临严重的积水和洪涝灾害,日常生活陷入瘫痪,社交媒体上呐喊不息,然而风暴过后,忘却再次临近。为何一座富裕城市会频频陷入基础设施崩溃和治理薄弱的怪圈?这背后隐藏着城市发展模式的深层次危机,折射出印度新兴城市规划及管理的典型瓶颈。古尔冈的故事是一则关于现代化与治理失衡的启示录。表面上,古尔冈展示了高楼林立的写字楼、豪华公寓、大型购物中心和国际学校等现代都市元素,彰显着城市的财富和活力。作为众多国内外大企业的聚集地,古尔冈人均收入领先于许多印度城市,是经济飞速发展的标志。
然而,纸醉金迷的繁华背后,是文化认同和市民归属感的缺失。古尔冈几乎没有历史建筑,缺乏塑造城市记忆和文化共鸣的遗产。相比印度的传统大都市德里、孟买和加尔各答,这座城市没有根植于历史与文化的"市民身份"感。直到上世纪90年代,古尔冈仍是一个宁静的农业地区,随着经济改革浪潮兴起,地产开发商和制造业巨头如DLF与马鲁蒂积极介入,推动了古尔冈的转型。这使得城市的发展更多依赖于开发商的商业逻辑,而非政府的整体规划或市民的共同参与。城市规划的短视和私有化,使古尔冈成为一座"无记忆"的城市,充斥着写字楼与住宅区,而缺乏凝聚力强的社区空间和文化纽带。
文化往往是城市生命力的核心,支撑着居民的公民意识和共同身份。当文化锚点缺失,城市便无法形成强烈的公民身份,居民也缺乏参与公共事务的动力。政治科学家詹姆斯·C·斯科特称这样的城市为"难以辨识"的城市,规划混乱且多被私人利益主导,国家角色形同旁观者,仅以征税作为干预手段。古尔冈日常的种种困境生动体现了这一点。无论是频繁依赖水车供应饮用水,还是柴油发电机替代稳定的电网,亦或是富裕社区门前的坑洼不平道路,实则暴露出公共服务的系统性缺失。没有文化与公民身份的支撑,公民难以提出切实有效的治理诉求,国家也缺乏来自民众的压力去改善服务质量。
雨季的洪涝灾害再次暴露了古尔冈排水系统的脆弱,深水淹没街道,汽车停滞,商铺进水,通勤者被迫涉水而行,这种情形早已屡见不鲜。古尔冈在地理位置上紧邻首都新德里,然而作为"卫星城",其政治身份却异常薄弱。城市居民虽然日常关心德里的政治和媒体,但本城缺乏形成成熟公共空间的条件。当地社会更多由不同族群的移民社区构成,如孟加拉节庆委员会、旁遮普锡克教寺庙、马来亚利族群体,但这些分散的文化群体并未融合成具有凝聚力的地方案例,城市的公共讨论和集体想象几乎缺席。法国社会学家马克·奥热提出的"非地方"概念形象地诠释了古尔冈现状。非地方是指那些以流动和消费为主的空间,如机场、购物中心和高速公路,缺乏居民的归属感和历史延续性。
古尔冈的空间布局几乎完全由此类非地方构成,居民更多是消费者身份,而非城市公民。城乡化是城市人口和建筑物的增长,城市主义则指赋予城市以公民文化和多元身份认同。古尔冈实现了前者,却未能培育后者。结果是即便身处财富中心,许多居民感受到的是疏离、社会孤独和缺乏深厚的社区连接。这种环境下,形成了一种"私有化公民身份":中产阶级社区依托私立学校、医院、安保和水源系统,逐渐减少对公共服务的依赖。当公民选择自给自足,他们同样也在政治参与上退却。
政府实体面临的压力减轻,进而投资动力衰减,形成恶性循环。古尔冈的居民往往聚焦于影响更广泛的国家层面话题,诸如民族认同和象征性政治讨论,而忽略了身边的生活基础议题,如道路维护、垃圾处理和排水系统升级。同时,哈里亚纳邦的政治版图仍然牢牢扎根于农村,受到种姓与农业利益的驱动。古尔冈虽是经济重镇,却难以在州级政治中取得相应话语权。经济强势与政治弱势的这种矛盾贯穿整个州域结构,是古尔冈危机永远难登州政府治理重点的关键原因。古尔冈是印度向新自由主义转型的缩影,体现了私有化、放松管制及开发商驱动的城市增长模式。
这个表面上的现代乌托邦其实非常脆弱,依靠发电机、深水井、水车和商业综合体来掩盖公共治理的严重缺失。未来,古尔冈的居民是否有可能发挥集体力量,向政府争取应有的基础服务,摆脱"屡雨必涝"的怪圈,还是将继续陷于一波又一波的愤怒与冷漠循环,成为值得深思的问题。古尔冈的经验提醒我们,城市发展不仅需要经济增长和现代化建设,更需要文化凝聚力和有效参与的公民社会。只有当城市塑造了自我身份,建立了公共空间,激发居民的政治参与,城市才能真正走向成熟和可持续。若缺少这些内核,豪华的建筑和蓬勃的经济也只能营造出一个脆弱的幻境,难以抵御风雨。 。